第六章(1 / 1)

出发省城后第二年的冬天,某个夜里刀疤吉层在“其宗客栈”的兄弟群里、终结了麦克近十个月以来对卓玛“杳无音信”式轰炸的连胜战绩。

刀疤说:“嗨,麦克,刚碰上,是个姑娘”,随了一对夫妻怀抱婴儿的超级视频。

没得说,场面温馨至极。

瞬时,一股炸开的剧痛剥开了麦克的胸膛。“事到如今也别无选择了对吧?”麦克自言自语道。

“失去是相互的,而放不下却是用来困住自己的”,高人提点过的话随即而来。

为保全体面麦克故作玄虚并没有回应什么。不过踹进他心脏的,是那个梦里有雨和墓碑的葬礼上和死掉的人道别时才生发得出让人的心是疼的温馨。麦克总是忘了负心女在婚礼场上说的蛇蝎话自己拖着那“好一条狗”的身体和眼泪和过去诀别的镜头,多少个彻夜的疼痛他早该长够记性的!

可是没有!疤痕长生不死,总是在无数次太阳升起来之后就坐上了时光机器消失在太空里,夜里又自动返程继续着皮开肉绽的工作!

恰好第二天礼拜六,拳馆雷打不动的实战日。麦克一如既往第一个踏进了擂台,一如既往第一回合就火力全开。

比起别人更加热爱打拳所以总是冲在最前头?

当然不是!

拳技出类拔萃“十步杀一人,千里不可挡”?

想多了!

不过是因为麦克已经无数次被即便打第二组也要带上被第一组淋湿了并且积攒着无数个前辈的无数种汗臭味和血腥味的头盔给整内向了。每次打完比赛头盔只能拿去晒,以至于在太阳的加持下伟大的头盔强化成了生化武器,只需拿你脸部一点点的温度做催化,味道简直不要太逆天。

所以摆在眼前的好办法就是当包老师登记实战名单的时候,冲到他老人家跟前请战第一组。不为别的,谁叫他和拳馆里至少九成的队友们一样连个属于自己的头盔都买不起呢!

有个夏天麦克第一回合解决对手后包老师让麦克做助理,就是提桶水,然后手握抹布做好随时给场上挂彩的选手擦血的准备。那天KO率特别高,并且几乎每组都有挂彩。麦克每洗白一次抹布水桶里的水就浑得不成样了,提一桶新水回来的时候等着擦血的弟兄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每次拧抹布血腥味就一股脑的迎面扑来,人血的味儿又和猪鸡呀牲畜的血味没啥两样。

那一整个下午,麦克和自己的人性发生了冲突,他质问自己为什么会热爱上这种运动呢,以终结对手为目标,非得踩着别人的鲜血才能够往上爬。

他想起了不久前几位拳王在世博园的中国馆里打卫冕战的插曲,一位估计是被朋友硬拉着来看比赛的女士,湛白的肌肤裹着一身花色碎裙,端庄优雅得和爆裂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也把人性的抗争展现得淋漓尽致。

比赛刚开打,女士就极不情愿地言语着:“唉,我怎么会来看这样残暴的东西呢”,然后拉了一下身旁男士的衣角:“咱们还是走吧”。

场上正在进行着本土拳手和外国挑战者的激烈角逐,第二回合老外发起了一波猛攻,同胞拳手被无数重拳堵在了围绳角,尽显疲态完全是一边倒的趋势,被摧毁感觉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只见对手额头青筋暴起将所有的力量都蓄在了后拉的一记摆拳上挥了出去。

回望拳坛倒在这类摆拳下的哪位拳手不是被担架抬着出去的,真得死一回。

就在一刹那,咱们的拳手突然下潜躲过这记死亡后摆,侧步羚羊跳顺势蓄力回击了一记重摆直击对手面门,对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给打晃了,不过抗击打是真的强,挨了这么重的迎击还能极力把控着防御。同胞拳手乘胜追击,把那会儿对手落在自己身上炮弹一样的拳都加倍还了回去。

就在刚才下潜躲过外国友人那记摆拳的刹那,女士蹦着尖叫起来:“啊~打回去,快打死他”。麦克诧异的转身望向女士,两人恰好打照面直接对上眼了。

发现失态的女士迅速捂住嘴,像个犯错的小孩似的摆了摆手。

此刻女士内心的深处应该也在挣扎着吧,开始审视自己的人性,不过无可否认的倒是这股被具象化的同胞一条心的血性。

柔弱女子姑且如此,那咱们作为铁骨铮铮的汉子,又有什么理由不力挽狂澜去热爱自己的国家呢!

“都吉,把你那该死的手抬起来”

“喂”!

“反击,快点”

“前手”

“唉”

包老师嘶吼着,可台上的麦克似乎充耳不闻,对手早掌控了节奏,出拳随心所欲组合信手拈来。

每次都能如野兽般摧毁对手的呀,今天怎么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这台上的选手嘛,还真就得坚信“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套说辞。你发挥如何缺少啥需要啥适合啥该怎样对场外的而言还真就那么一目了然,只要稍微按照督导的指令去做,足够从容应对吃不了多少亏的。

噢忘了解释麦克本名叫都吉,藏语翻译过来就是“金刚”,“麦克”只是山里的乡亲们给取的外号。事件的开头是起初在和伙伴们一块进入发育阶段的时候,老天稍不留神给麦克分配了比别人多一点的雄性激素,于是麦克拥有了一部分胸毛,大概是从肚脐眼连到脖颈处并且稀疏极了。可在与邻村的攀比起本村的怪人之怪法时,乡亲们声情并茂的说俺们村有个返祖怪,这家伙那一身的毛啊!保护肛门的毛毛们像白芸豆藤一样弯卷着往上沿着睾丸穿过胸脯一直延伸到了上巴嘞,他妈要不快生两天这小子得成猴子!

于是大伙儿一致判定这是村头穿着短衣短裤对她们招手说嗨喽的那几个洋人的体毛专属没错,当时没敢让外国友人来顿自我介绍,不过大伙儿看过普通话电影里有老外的老外都叫麦克,所以慢慢的也就没人喊麦克原来的名字了。起先还拗口,时至今日那些个还没锤子高的小屁孩远远都能来一句:“嗨,麦克尔,‘昂咧冰淇淋恧喋蜀’(藏语:给我买个冰淇淋吧)”。

小家伙们认定叫了外号就是特别亲切的表现,但是碰着坐拥“狗子”、“残腿”啥牲畜外号的大人又本能性认生撒丫子就跑,等远了也只敢背地里闷声过上几口嘴瘾。可不知咋滴见着麦克倒又先天性认熟,他们敢扯开嗓门叫出彩嘞!

包老师转身摇头后不久,麦克就被对手送进了梦乡。

索性治好了前晚的失眠症,却寒了老师傅的心。

换平时早做好了反击,身高臂展都占优势。而且麦克移动不错也比较擅长身处下风时执行包老师布置的战术反败为胜。

事出反常必有妖吧!

不过只有麦克知晓具体,谁会愿意让别人轻视自己的身体呢。倒不是说单就在对抗的过程当中孤行一意而生发的麻烦,而是前一整夜三口之家在麦克全身筋脉里的巡演摧毁了麦克的睡眠。然而对一个运动员来说,充足的睡眠可是储备能量的源头,是支撑身体各项机能正常运行的根本。别说一整夜了,就是午休没闭目养神躺上个十几二十分钟,都会断崖式的影响接下来的发挥。可想而知,一整夜啊,拖着一副“残缺身体”踏进擂台的麦克在和对手碰拳的时候,其实早明白今天的战斗自己只不过是个强弩之末而已。

因为让麦克失去直觉的是对手的一记后直,以至于麦克像电杆似的直挺挺着朝后倒了下去,后脑砸在台板上又像皮球似的回弹了几下。几个没报名参加实战的立马冲了进去,搓大腿的搓大腿,抖胳膊的抖胳膊,掐人中的掐人中。有从围绳顶上飞进擂台的,有从围绳的缝隙里钻进去的。有的竟然来争抢拽腿的机会,有的看先前的人中没给掐醒又让后面自告奋勇“专业”的来。

总之大家在飞速的时间里做了许多在电视里看过的急救招数,包老师没有做太多阻拦,似乎默许了徒儿们去学习经验的机会。

“戴着头盔呢,死不了的”包老师自言自语道,他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如此本能性的干脆的说出了这句话,86年国家体委在秦皇岛宣布恢复拳击项目起他就当了队里最年轻的教练,如今都已经71岁了。

当然他不可能记住都吉是这几十年里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打挺的第几个人了,只不过他知道这是句代表放心展现踏实的话。况且当年徐从良倒在这个还不是古董的擂台上又站起来成了中国第一个WBA洲际拳王,熊朝忠倒在这个擂台上又站起来成了中国第一个世界拳王。所以没有人倒下之后不会没法醒过来的,要是没立马醒,那就再多躺会儿。

麦克醒过来一半就被搀着下擂台之后,就没人管他了。包老师需要去吼第二组,对手需要回看一百次自己打爆麦克的热血录像,拽腿的抖肩的需要更加全神贯注确保待会要是有人再被终结就再不能像刚才那样连个掐人中的把位都没抢到了。

麦克佝偻着回到了云山村的房子里,卓玛为爱奔赴来过这个大概拥有十八平米的出租房里。进门右墙角是“厨房”,加固的一米方格的纸箱下面是橱柜,顶上是电磁炉和一口锅,挨着的地板上垫了从方格纸箱上撕下来的半张纸片,以至于让菜板没有直接和地板贴上。麦克切完菜就把菜板立起来靠朝墙,这样拖地的时候又不必担忧脏水很容易的溅在上面了,墙上钉的几颗钉子,是挂了辣椒面胡椒面还有盐巴的“佐料台”。厨房占了大概三点五个平方,这样卧室就非常宽敞了。

卓玛给买了一张小方桌,往常坐在床边端着碗吃饭升级成了坐在床边放着碗吃了,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大碗盛上饭然后炒的第一个菜盖在饭上,第二个菜盖在第一个菜上了,毕竟有餐桌了嘛。餐桌加入之后麦克就去市场上买了两个碟和另外一个大碗,碟子从此解放了大碗里的米饭,让它再不必被第一个和第二个菜压住了,另外一个大碗又可以乘道菜汤了。

他躺了一整个晚上,他在夜里翻身的时候被疼晕了五次,他发现捏着鼻子往鼻腔里用力的时候气就呼噜呼噜的从耳朵里冒出来了,哪怕一动不动耳朵里也“唰唰唰”响得停不下来。

大家没见着麦克的第三天他终究还是去了趟医院,四楼的外科医生拿着X光片说亲爱的少年你左边的三根肋骨断了噢。七楼的医生打着小手电筒捣开麦克的耳朵提了两下就说小伙子你这边耳朵的鼓膜穿孔了噢!麦克想要是从挨那个爆肝拳开始就不硬扛着,后面就不需要再挨那个摆拳给鼓膜干穿更没有最后迎面那一后手重拳了,唉!

当然这也是头一次来自卓玛对心灵的创伤转接成为摧毁身体的开端,疼痛不再只局限于精神,疼痛开始进军肉体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拖着几根断掉的肋骨麦克连个洗碗工都没法胜任,没收入哪能支撑起在城市里的生活呢,还得给两个妹妹每月五百呢。

麦克只好回家养病,还好借着岁末年初离开山村很久乡愁它仗势欺人的口号。

七楼的医生给开了三天的消炎药和两包止痛片,他说断掉的肋骨是没法划开肚皮去接上的,请郎中顺顺骨头包些草药调理是最好的。四楼的医生说小伙子运气不错,鼓膜只是穿了小孔只要没裂干净是可以长回来的噢。

于是麦克高高兴兴回了家。

从年后回省城到彻底放弃拳王梦再次离开省城后的许多年后,麦克偶然在网上又特别亲切的看到了这家医院的讯息,医院伟大的院长收了别人一百多套房子一百多个车位给逮进去了,这泼天的油水缝纫机不得踩冒烟了!

虽然再见的方式特殊了些,但当眼前再次浮现出遥远的熟悉的医院名时,麦克想起了曾经医者仁心的两位大夫还是觉着这挺缘分的。

三根肋骨和钻了孔的鼓膜算是挫败的爱情侵略肉体的第一次,加之日复一日被摧毁的灵魂,呼啸的情感绞杀机器拥有了核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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