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名门覆灭(1 / 1)

徒单朗按萧波指引,将赤焰门一席隔断围挡,又在正北方的大厅设置座椅。一来对各派分而盘问以免串供,二来全部盘问之后各派能换至其间,聚英场四周则留给萧波寻找线索。先行被盘问之人可稍加走动,例如如厕云云。

不时盘问既定,徒单朗称暂无可疑,遂请各派陆续进入大厅,也早在座上重新安排了酒水佳肴。有人面现不悦,克术即行安慰:“两位将军职责所在,诸位切莫见疑。当务之急是找出杀人凶手,既能使单门主瞑目,也能让诸位安稳而归。”

不时各派渐至大厅,皆无序落座。萧波携部分人手在外勘察。

单照裳此时泪痕交错,满目凶光。赤焰门弟子也都纷纷握住兵刃,似乎只等凶手一旦现身,就要将那人就地正法。

克术看在眼里,走近他道:“单兄弟稍安,相信萧将军定然不负众望!”

单照裳胸膛剧烈起伏,在克术面前轻易不敢造次,只望向厅外忙碌的萧波,眼中充满渴求,随后竟走到厅口,高声问道:“萧将军,你说我大哥喉咙处有针眼?莫非有人用喂过毒药的细针隔空杀人?”

萧波正蹲在尸体旁复验,听罢走向大厅,且行且道:“我已用银针查验过单门主所用器具,未发现毒渍。他脸色形状,又是中毒无疑。因此多半是通过细针行凶。只不过……”

“过”字方一脱口,单照裳即朝玉绣坊一桌厉声呵斥:“花织云,是你!是你的天女散花针!”

此言一出,各派不由得朝玉绣坊一席望去。花织云穿素雅长裙,猛地站起身来,左右弟子也都向前跨步,花织云道:“单堂主这话甚么意思?我与你大哥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单照裳怒道:“此前你和李庄主比试,就已施展了绣花针绝技。在座只有你能将细针运用自如,不是你还有谁?”

李清荷闻言,立从身旁取出软绸鞭,交给萧波查看:“花坊主方才施出的天花散花针全在此处,请萧将军查看。”

萧波接过软绸,细数后说道:“一共十五针。”徒单朗道:“不错,各派招式我都熟记于心,花坊主的确施出了十五针!”李清荷嫌疑顿消,松口气后徐徐落座。

苏一莽低声问江南飞道:“江兄弟,你怎么看?”欧阳虎听了也问:“是啊,阿飞你洞若观火,可想到凶手是谁?”江南飞沉声道:“凶手借用烟花隐蔽行凶,多半早已谋划多时。我想除了现场证据之外,还可以从单门主生前的仇人查起。”苏一莽和欧阳虎不约而同朝他竖起大拇指:“高!”欧阳蜓噗呲一笑:“你们也太捧场了。”欧阳虎拍了拍妹妹:“快看,有人要话说了。”

几人抬眼望去,见乐不归撑起肥大的身躯,缓缓说道:“无冤无仇怕不见得!不久前玉绣坊谈了一桩大买卖,结果被单兄以低价捷足,嘿嘿,花坊主带人到赤焰门理论,你们还动起了手,这叫无冤无仇么?”

单照裳如得强援,拍案而起:“是了是了,你还骂我和大哥卑鄙无耻,你……没想到你睚眦必报,对我大哥狠下杀手!”

花织云冷笑反驳:“那都是生意场上的嫌隙,一码归一码,我怎会借此行凶?你道我玉绣坊都是舞刀弄枪的粗人么?”玉绣坊女子居多,虽在开封立足已久,只因累世行善,历来也以针织绣工为重,武学倒在最末,天女散花针不过是镇住门楣的宝器。此次受邀参会,其实与欧阳虎的紫绸庄形式相近。各派知悉此节,是以大多点头应援。

“报仇!报仇!”赤焰门众弟子却不管不顾,此时群情激愤,眼看就要冲上去与玉绣坊的人动手。

克术尚待调停,一人说道:“且慢!”正是清风阁阁主萧无病,他一袭青衫,手持折扇,神色平静,不似旁人那般惊慌。

单照裳问道:“萧阁主可有异议?”

萧无病素以公正持稳著称,各派都想听听他有何高见。

萧无病摇了摇折扇,淡淡道:“萧某绝不偏私一方。只是就事论事。若说能用细针伤人,倒也并非只有玉绣坊的‘天女散花针’。”

克术眉头一挑:“萧阁主有话直说。”

萧无病目光转向蒙家庄的席位,缓缓道:“两日前,赤焰门与无忧门曾前往蒙家庄兴师问罪,此事想必在场不少人都有耳闻。”

有人接话道:“这么说,蒙家庄也有嫌疑。”

又有人道:“赤焰门与蒙家庄常年不合,这是咱们武林公开的秘密!”

众人遂将目光转向蒙家庄。

单照裳思索片刻,苦笑道:“哼哼,蒙庄主和我爹虽有旧怨,怎会用这等阴毒的细针?”

萧无病微微一笑:“单堂主有所不知。蒙家庄有一项绝技,名为‘微雨剑法’,剑势如细雨般绵密,其中有一招叫做‘细雨如丝’,刺出的剑痕细如针眼。当年单老门主与蒙庄主比武之时,脸上便留下了许多类似针眼的印记,此事年纪稍长的江湖同道或许还有印象。”

此言一出,连克术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蒙家庄一众。

只见蒙庄主神色坦然,朗声说道:“萧阁主所言不假。敝庄‘微雨剑法’确有‘细雨如丝’这一招。”

单照裳眼中也闪过一丝疑虑,刚想说话,却见相国寺本清、本济大师,明月楼司马煜以及听松观玄清道长一同起身。

本清大师双手合十,沉声道:“阿弥陀佛。蒙庄主为人光明磊落,绝非暗箭伤人之辈。方才烟花燃放时,老衲与蒙庄主、司马楼主、玄清道长等同在一处,未见他有丝毫异动。老衲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蒙庄主绝无嫌疑。”

司马煜立刻响应:“本清大师所言极是。烟花绽放期间,蒙庄主一直与我等畅论高谈,绝无可能动手杀人。”

玄清道长连连点头:“贫道也可作证。”

有这几位德高望重的人物作保,众人对蒙家庄的怀疑旋即消失殆尽。单照裳看蒙庄主眼神毅然无垢,料来此事与他多半无关,一时索恨无门,只得将怒火强压下去。

萧波看现场争执无休,颇觉此案棘手之至,忽然看见江南飞正和王屋三剑等人低头商议,此刻他神情决绝,飞扬多彩,想他前日在张家村就颇有见地,于是打算请他协助,遂对克术及徒单朗耳语几句。

两人闻言皆喜,各派议论之际,萧波请江南飞到厅外说话。

两人走得甚远,苏一莽问欧阳虎、欧阳蜓道:“这人叫江兄弟出去干嘛?”欧阳虎摇了摇头,欧阳蜓道:“放心,他们是少年同窗,萧将军不会伤害他。”想到两人前日打算比试查案,登时笑道:“我知道了,萧将军想和江飞比一比谁先破案!”王屋三剑齐道:“那多半江兄弟先破案。”欧阳虎拍了拍三人道:“唉,不是多半先破,那是必定先破!”苏一莽应道:“对对对,江兄弟还答应我要去襄阳查案!”

“襄阳查案?去大……去南朝啊?”欧阳虎吃惊之余,不便让在场的金人听见自己直呼“大宋”二字。

苏一莽点了点头,欧阳蜓低声对二哥道:“他喝醉了酒……就一口答应了!”欧阳虎笑道:“这下好了,他去南朝又多一桩事……”

纪霜晚问叶轻絮及谢回春道:“不知几时才能找出真凶!”谢回春笑而不语,脸上有些泛红,因火烛未至最亮,不易被人发现。

叶轻絮早见江南飞出了大厅,立道道:“过不了多久即见分晓。”

蒙家庄虽在商议,姬萋却看见江南飞随萧波去了厅外,暗暗念道:“他果真又要出手了!”目光随他而动。

且说江南飞随萧波走近原来赤焰门席位,问他有何吩咐,萧波笑道:“江兄弟说笑了,你我少时同窗,哪来吩咐一说。只不过眼下这案件遭遇瓶颈,我久查无果,各派此时安置在大厅,桌上有酒有菜,却没几个有心思吃喝。我担心再过一会儿,就不好交代了!”

江南飞立时会意:“莫非萧兄想让江某一同查案?哦,你我昨日还没比试,各派宝物就陆续送回……你还想跟江某一较高下?”

萧波道:“一较高下倒是其次,我身为按察副使,有责任调查辖区一切命案!何况此事关系开封武林和护龙会甚至统军司的声威,所以我请江兄弟同理此案!”

江南飞望一眼已经平放的单照衣,喃喃道:“前两日我还在蒙家庄外见过单门主!有道是死者为大,江某愿效犬马之劳!”

萧波大喜,立问江南飞有何见解。

江南飞略加思量,即道:“此前萧兄说单门主喉咙处有针眼,疑似被毒针所伤。但不知萧将军在现场是否发现遗落的细针?”萧波摇了摇头:“未曾发现。”

“这就奇怪了。”江南飞道,“凶手若用毒针杀人,要么将针留在体内,要么用线牵引,事后收回。但单门主喉咙处的针眼极小,若用线牵引,烟花燃放时虽然混乱,却也容易被人察觉。如此说来,凶手定是隔空施针,且极有可能……针上还另有玄机。”

萧波眼前一亮,若有所思道:“江少侠的意思是……”

“我想单独询问单堂主。或许从单门主近日言行和往日仇怨中,能找到一些线索。”

萧波道:“江兄弟言之有理。”立请单照裳单独出来。各派见萧波陆续叫走了江南飞和单照裳,不由得被厅外吸引了,克术道:“诸位不必分心,萧将军例行询问调查。我看咱们还是边喝边等。”又示意吴振鹰、乐不归等人附和响应,两人即道:“也好也好,咱们这么枯坐下去,那也毫无意义!不如放开吃喝。”有人嘀咕道:“都死人了还顾着吃喝,小心冤魂索命!”

有的门派终于坐不住了,也同吴、乐二人一般吃喝起来。蒙庄主、本清大师等人则意兴索然。

单照裳看兄长平放在地,身上盖着白布,心下伤痛又起,半晌变得六神无主,见萧波和江南飞诚意相询,只好强忍悲痛,跟两人走到一旁。

江南飞问道:“单堂主,敢问单门主近日可得罪了甚么人?”

单照裳摇了摇头:“我大哥为人虽然有些急躁,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声,近日并未与人结下甚么深仇大恨。非要说得罪了人,也只是和玉绣坊那桩生意上有些纠葛,就算得罪了姓花的。姓花的又说不是她干的……”

他顿了顿,又道:“两天前我们去了一趟蒙家庄……”转念又道:“不过,本来是去兴师问罪,最后还被江兄弟化解了。这也不算得罪了人。何况我们和蒙家庄一向不合!”良久也想不起得罪了何人。

萧波问道:“那单门主近日可有甚么异常举动?”

单照裳皱起眉头,仔细回忆着:“异常举动?异常?倒是有件事颇为奇怪。我兄长向来争强好胜,每次江湖上有甚么比武切磋,本门定然要露一手的,我大哥总说我过目不忘,让我多学其他门派的武功。但今日他一早就吩咐不让本门的人出场,当时我还觉得有些纳闷,他只是含糊其辞,说甚么今日不宜动武。”

江南飞疑惑道:“原本争强好胜,如今却强调不能出场,的确有些反常。”

萧波道:“莫非单门主受伤了?那也不对,他即使受伤,也可让单堂主或其他人出场!”单照裳道:“他也并未受伤。”

江南飞道:“他没受伤,又不让其他人比武切磋。那一定是发现了甚么!他一旦比武切磋,就会对他不利或者对赤焰门不利!”

萧波恍然道:“没错!江兄弟说得是。今日在场所有门派都出场了,而且请帖上注明要见识各派绝技,还有竞争盟主的机会,就只有赤焰门从始至终无人出场。究竟是何事能让他不敢出场比武?”

江南飞道:“只有一种可能。赤焰门的人一旦出场,就会暴露武功!而一旦暴露武功,就会带来比损失威名更严重的后果!今日倘若苏兄并没来此,开封盟主之位必然归属护龙会……总有人,总有人私下指责赤焰门胆小怕事,居然不出场挽救。即使大伙都知,就算赤焰门出场,也无法扭转败局!”

萧波眼前一亮,“江兄弟说得好!”转首问已经听得云里雾里的单照裳道:“除了此事,单门主还有何异常举动?或者他是否对你说过奇怪的话?”

单照裳努力回忆,“想起来了,我大哥近两日精神还有些恍惚,时常一人发呆。本门历代相传的宝物赤焰神刀丢失时发呆,被人送到门口之后他也发呆。问他,他还不肯说。”

江南飞喃喃道:“精神恍惚?时常发呆?为何精神恍惚,为何时常发呆?”

单照裳道:“我大哥和大嫂夫妻恩爱,三年前大嫂还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本门虽称不上开封顶尖儿名门,到底立派已久,在开封根深蒂固。十年前我大哥接任门主之时,本门一度落寞衰败,有几个堂主带整堂人马出走,各地分舵也陆续关闭。多亏我大哥力挽狂澜,几年时间就使本门重新兴盛了起来!如今本门人员鼎盛,远胜以往各代。只可惜……”前面说得越是激昂,想到兄长已倒毙当场,后面就越是痛心。

萧波拍了拍他。

江南飞道:“这么说单门主应该一直意气风发,何以会精神恍惚,经常发呆?”

萧波随口应道:“除非做了甚么亏心事!”

“亏心事?”江南飞念出这三个字后,猛然想起当日在少林后山,广恒因心藏郁结,加上中了莫久悲的清心散毒,于是向自己讲述临安误救卖国贼以及广宏被逐出少林等事。

“广恒大师也不算做了亏心事,只是他向来慈悲,一时未能参悟道理!”江南飞看单照裳低头沉吟,想故意诈他,遂高声喝道:“究竟做没做过亏心事?”这话不止重击单照裳耳门,就连大厅里的人恐怕也有半数听得一清二楚。

单照裳“啊”的一声,“亏心事?没……没……没……”说到第三个“没”字时,聚英场外火烛突然明亮起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队山庄卫护先引步在前,克术闻之起身,携徒单朗走出大厅。

各派也纷纷围观,一名身着金国低级官员袍服、神色精干的女真人快步趋近克术。

克术问道:“尊驾到此,有何公务?”那官员俯身低语数句,又双手呈上一卷密封的文书。

克术接过文书,迅速拆开,只扫了几眼,脸色骤然由铁青转为赤红,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将文书甩给徒单朗后,指着聚英场中江南飞、萧波及单照裳道:“大胆!好大的胆子!”

各派从门口蹿至聚英场外围,不知克术何以如此暴怒,好大的胆子说的是谁?

场中三人不明所以!

徒单朗阅罢文书,诧异至极:“这!这怎么……怎么如此大胆!”

这下各派更是耸动,苏一莽等人生怕他说的是江南飞,挤在前头好探个究竟。苏一莽更打定注意:“倘若江兄弟得罪了他,一会我定护他安全离开!”

克术走向三人,终于直述利害:“好一个赤焰门!”声音蕴含雷霆之怒,响彻死寂的聚英场,“山东盐使司密报!单氏兄弟竟以门派路引为掩护,勾结官吏,私通西夏、西辽等国,走私官盐及贩卖私盐,以此中饱私囊,祸国殃民!单照衣!你死得好!死得其所!”

单照裳如遭五雷轰顶,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煞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盐乃榷货之首,系各国税收保障,制造兵器的冶铁尚在其次。各派虽身在武林,却都知此事于国于民,当真生死攸关。走私官盐、贩卖私盐,均是几要杀头的重罪。

萧波下意识远离单照裳,“你们?你们怎敢私通他国!”单照裳已然麻木,苏一莽、欧阳虎、欧阳蜓则招呼江南飞赶紧归位。

江南飞呆立之际,克术厉声咆哮,“拿下!”戟指单照裳,“徒单将军,协助盐使司公差,将赤焰门一干人等,锁拿严办!一个不许漏网!”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单照裳发出绝望的哀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徒劳地挣扎着,却被如狼似虎的卫护和盐使司差役反剪双臂,铁链哗啦作响地套上脖颈。他身后的赤焰门弟子惊惶失措,有的欲拔刀反抗,瞬间被数倍于己的刀枪架住要害,推搡着拖离席间。叱骂声、铁链声、哭喊声混作一团,方才还悲天悯地的赤焰门,转瞬如沸汤泼雪,土崩瓦解。

偌大的聚英场陷入一片死寂,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轻响。各派面面相觑,惊惧、鄙夷、兔死狐悲的寒意交织弥漫。

克术震怒回座后,有人低声叹息:“赤焰门挺立开封数十年,也算威风一时!如今门主身亡,门派背负私盐巨案,重罪难逃。四代辉煌,一朝覆灭,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江南飞才走到大厅,忽又转身冲向萧波道:“我明白了!亏心事与盐案有关!”萧波道:“我也明白了!”

徒单朗教两人赶紧回座:“你们明白甚么啦!大人说单照衣虽然被害,在世时对不起国家百姓,死了也就死了,不查也罢!”

江南飞和萧波齐声道:“那可不行!”

最新小说: 魇兽升帝 修罗场女配她超爱看雄竞 天地问神录 修仙?很难吗 剑虚行 死缠烂打追上女上神 求生指南:师弟总想标记我 千里横江如练 炮灰大师姐修魔后,修真界悔疯了 倚马莫凭栏